文丨花欲燃吖
在《金瓶梅》中有很多出彩的小人物形象,譬如帮闲里的应伯爵,奴仆里的玳安,伙计里的韩道国......而这些众生群像之中还有一个传承已久的职业,在西门庆声色犬马的人生里乃至整本书的结构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就是俗称月下仙人的“媒婆”。
根据考证,媒婆这一职业从周朝开始就已经有了,可以说是中国最早期的信息付费职业。在《诗经南山》中记载“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明。”也就是说从这时候起,男女双方的结合就开始仰仗媒人的推介,而且在《战国策》中也有类似的记载,是说若无媒人,男女两家不可为亲。
媒人作为牵线月老,地位非同小可,尽管名誉上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但婚事上又非媒人不可,其掌握着丰富的信息资源,又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信誉担保。
基于这一点,我们再回头细品《金瓶梅》会发现,西门庆的人生起伏,直至他的猝死,都离不开媒人这条线。
开篇第二章“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中,主导西门庆的淫丧结局的潘金莲便是由王婆引荐的,而将孟玉楼引入火坑的便是薛嫂,替西门庆和寡妇林太太搭桥的是文嫂,这些靠牺牲他人婚姻来谋生的群体,逐渐成为了故事中绵延起伏的一条重要脉络。
媒婆有成人之美者,自然也有成人之恶者,在《金瓶梅》这本世俗风情小说中,恶念丛生的故事里,媒婆就承担了后者的作用,纵恶逞凶,诱良为娼。
书中的媒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明媒”,也就是我们俗话说的“明媒正娶”中主要媒介,但并不是说明媒就是好人,只是说她的牵线搭桥被官方承认可许可,也被世俗所接受。换言之,就是开了一家相亲介绍所,人家有执业牌照。
这里的明媒还分公私,薛嫂和文嫂这类身上还有官媒的印子,比如那些官府抓来的女眷需要发卖都交由他们处理,属于公家人。而普通百姓需要求亲的,则要找私家的。
这类媒人虽然也有三寸不烂之舌,但干不了太龌龊的事,也就是能将黑说成白,将丑说成美,无非在门当户对上做些手脚。
相比明媒来说,暗媒就少了一些底线了。而在《金瓶梅》一书中,暗媒中的翘楚当属开茶肆的王婆。她一双眼观六路,看四方,以茶馆为幌子,为了银钱无所不用其极。
我们细品王婆和西门庆的这段极限拉扯,才知作者的笔锋多么犀利,在一来一回间就将暗媒这一人物劣性,描绘的淋漓尽致。
第一回合:王婆“慧眼识奸”
西门庆的小妾卓丢儿病死,虽无什么太深厚的感情,总归是家里走了人,他难免心中压抑。于是,西门庆就走上大街闲逛。此时,潘金莲恰好“失恋”,她表白自己的小叔子武松惨遭拒绝,也在羞愤之中。
风日清河慢出游,偶从帘下识娇羞。
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自由。
这段故事中的曲折大家都清楚了,一棍子打中了那嘲弄妇女的班头,十翠寻香的元帅西门庆。西门庆见潘金莲风情万种,三步一回头的恋恋不舍,潘金莲偷窥西门庆的身姿,也有些许留恋。
本是二人秋波暗送,却被住在对面的王婆一眼觑见。她深知西门庆是风月中人,也是清河县有名的阔绰户,但是,她从未从这只肥羊上得到过些许好处,只恨无处下手。
此时,王婆觉察到了一丝商机,便在二人中间插科打诨的蹭了一波热度。她道:“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打得正好!”
“正好”二字说给西门庆听,也是表达她的心里活动。
第二回合:王婆钓鱼,愿者上钩
在这一回合的拉扯中,有一个细节需要大家注意,那就是暗媒是不被官方认可的,也就是说这类媒人只能做些不入流的媒。而且,在当时的朝代,虽然看着市井百态淫乐奢靡毫无道义王法,可律法还是存在的。若非客人主动上门,暗媒主动去牵苟合的线,不仅容易挨揍还容易吃官司。
于是,王婆只能设计使西门庆开口相求,坐等鱼儿上钩。
当然,王婆还有一个心眼,那就是西门庆若开口,她占尽先机便可从中获利,趁机讹诈些银子。
老于世故的王婆,故意在西门庆来茶肆做客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
西门庆询问王婆那隔壁住的娘子是谁家的人,王婆不直接说是武大郎,而是吊足胃口让西门庆左猜右想,直到她说出是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时,西门庆的兴趣已经被她勾起,又加上之前猜测做对比,更加对潘金莲的身世愤愤不平,直言“好一块羊肉落在狗口里。”
然而,西门庆不继续搭话,突然改口道差王婆多少茶钱,要一并算起。王婆借故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不妨。”王婆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知道西门庆早晚还要上门来,要么是来找她做媒,要么是来找她结账。
这第一次拉生意不成,再见面就有第二次渗透的机会。
西门庆也是有道,开口问王婆儿子王潮在哪工作,不如跟着自己干。他也明白王婆的想法,一上来就安排工作,给王婆施恩慧,却不提想法,也是在试探王婆促成此事的成本是多少。
王婆也想试探西门庆能为潘金莲出多少银子,于是二人就这样言语拉扯着。
谁都没吃亏,只落个“待王潮归来,却再计较”。西门庆给王婆画了个大饼,可王婆是不吃。
第三回合:王婆主动出击,诱敌深入
果然,西门庆出门转悠了一圈后,不到两个时辰发现自己对潘金莲没有头绪,还得求助王婆。他又回到了茶肆,对着武大郎家傻看。
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
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王婆做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吃了。将盏子放下,西门庆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的媒,那讨不在屋里!”
西门庆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
王婆借梅汤敲打西门庆,十分巧妙地就让西门庆知道了自己暗媒的身份。
谈判最忌讳先亮底牌,西门庆是个精明的商人,有钱但不傻,能用一分成事,绝不肯多用三分。于是,他故意以梅汤做引子试探王婆,却又进退可守,说媒又说梅。
一言双关让二人玩得溜。
王婆暗示西门庆,保证让他将潘金莲娶进门。见对方松了口,西门庆也才直言:“干娘,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
第四回合:奸计虽成,恶人却只能一人做
潘金莲是有夫之妇,王婆若主动替西门庆去勾人,将来东窗事发,她也担心被西门庆倒打一耙,而且武大郎的兄弟武松也非好惹的,王婆自然要明哲保身。
于是,她故意装聋作哑给西门庆推荐了一位93岁的寡妇。
王婆听西门庆要保媒却不说对方是谁,故意装傻充愣道:“我这里倒有个人,生得十二分颜色,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
王婆道:“那娘子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却九十三岁了。”
西门庆一听便知王婆打着什么算盘,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一个不见银子不办事,这一回合王婆险胜。
西门庆只好回家再做打算。
果不其然,次日西门庆首先按捺不住,来到王婆茶肆,付了一两银子,喜得王婆眉开眼笑。
但王婆看中的可不是这眼前的蝇头小利,她还要继续从这金主身上挖宝,到这一环节,西门庆已经完全被王婆拿捏住了。
西门庆也熬不住性子,坦诚只要能同潘金莲见一面,便付王婆十两银子。王婆勾出了西门庆的心思,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我自说耍,官人怎便认真起来,你也!”
十两银子并不能填饱王婆的胃口,她发现潘金莲还能卖上更高的价钱,由此便引出了书中的第三回“定挨光王婆受贿,设圈套浪子私挑”。
在这一情节王婆的手段可谓是高妙,圈钱手段之狠,让西门庆都招架不住。
欲知挨光之计,且听我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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