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出现《源氏物语》这样对“人化的自然”有细致感受和出色描绘的作品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小说再一个艺术特点是由作者中和之美的美学追求所决定的,即是笔意缠绵温婉、语言典雅细腻的风格。
小说第12回“须磨”描述源氏自我流放须磨后,度仲秋之夜时的情景,闻者照例感动流泪。又讽诵以前藤壶皇后送他的诗:重重夜雾遮明月······攒眉长叹,不胜恋恋之情。”这里的描写自古以来一向受日本读者和评论家的称赞,被认为是跌宕有致的精彩的段落,是全书的高潮。这段描写说的是源氏在谪地须磨度仲秋之夜的心境,生动明确地体现了本居宣长为《源氏物语》提出的美学理念:“物之哀”(可理解为心物交融、情景相映)。
萧瑟的秋风,波涛的巨响,清幽的暮色,临海的迴廊,艄公的歌声,雁行的飞鸣,海面的浮舟,中秋的朗月等自然景物,在紫式部笔下,显得那样幽美、纤细、委婉、感伤,这一切都会引起源氏的忧思,使他想起情妇藤壶对他的深沉的感情,赠给他的情诗,兄皇朱雀帝与他的夜话,恩赐的御衣等,更是平添他的哀伤。这种客观的景物与主观的情感所形成的和谐的情趣,造成一种委婉、纤细的艺术境界,蕴含着感染读者的力量。
同是这回后面还有一段环境描写:“忽然风起云涌,天昏地黑。祓禊尚未完成,人人惊慌骚扰。大雨突如其来,声势异常猛烈。······众人好容易逃进了旅邸,惊诧地说:“这样的暴风雨,从来不曾见过。以前也曾起风,但总先有预兆。这样突如其来,实在可惊可怪!”雷声还是轰响不止。雨点沉重落地,几乎穿通堦石。众人心慌意乱,叹道:“照这光景,世界要毁灭了!”······日色近暮,雷电稍息,惟风势到夜犹不停止······”
这里,小说以大自然的景象的“可惊可怪”,既衬托了源氏失势失意后的悲凉心境,又象征着他在仕途上的不测风云。小说中这类心与物相映、情与景交融的描绘,随处可见,生动剀切地表现了人物的处境景况:心理变化、命运变迁以及事态情势等等。此外,紫式部还十分注意自觉运用自然景物去比喻、象征人物的性格与命运,并把大和民族对四季不同景色所持有的特殊美感,巧妙地揉入其中。
一条“看似欲折,却终于不断”的细竹,形象地描摹了空蝉的个性;几滴晶莹透明、随风飘落的“朝露”,逼肖地映照出大君纯洁可爱的人品、红颜薄命的命运;紫上的“春殿”里,“花气袭人、芬芳无比。别处樱花已过盛期,此间正在盛开”。“鸳鸯”等“各种水鸟”“雌雄成对”,“浮在罗纹般的春波上”。秋风吹倒了走廊,冬雪封住了大门。这“如同荒山野处”的处所,把女主人被遗弃后的悲凉凄苦的处境,衬托得令人触景生怜。
在《源氏物语》中,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的自然描写俯拾皆是,象夕颜等不少人物,就是直接以深含寓意的景物命名的。上述这些体现了“王朝物语”所独具的艺术特色。诚如日本著名文学史家吉田精一所指出的:“日本从未受过外国侵略,四面环海,季风使大自然富于变化。这样得天独厚的岛国,培育了人们富有温和、纤细、现实精神的性情和对于大自然的细致感受性;文学也大受这种环境的影响”。日本文学以对自然美的敏感细腻的把握而著称于世,这被认为是大和民族审美意识的重要因素。
因而,出现《源氏物语》这样对“人化的自然”有细致感受和出色描绘的作品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同时,这也是日本文学源远流长的一大民族特色。小说再一个艺术特点是由作者中和之美的美学追求所决定的,即是笔意缠绵温婉、语言典雅细腻的风格。在体裁上,小说模仿唐代传奇、佛教变文、话本小说,继承并溶合了创作物语与和歌物语的优点,采取散文与韵文结合的形式。佛教把外部世界移入主观精神中,从而集中全部的精力来研究人的内心世界。
深受佛教影响的紫式部同样从内视的角度出发,把创作重心移入到内心,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努力建构社会、生活、人物、事件等等。当时,有文化的日本男子都用汉文写作,一般只有女人才用摹拟汉字的形状而创制出来的日本文字假名进行创作。紫式部用日本文字假名叙述故事,这种叙述语言是当时京都地区的日常口语,时至今天的京都话依然细腻轻柔、温婉动听。小说在用散文叙述故事的过程中,浑然一体地配以近首和歌及一些汉诗。
譬如,源氏自我流放须磨前夜,前去和已出家的藤壶告别时,藤壶觉得丈夫桐壶天皇今已成了与世长辞之人,悼惜之情,不可言喻,加上情人源氏明天就要动身远谪须磨,悲伤之极,一时不能答语,于是吟和歌一首道:
死者长离生者去,
焚修无益哭残生。
源氏想起父皇在世时的种种情状,寻思就要远离恋人藤壶而去,掩面而泣,神情凄艳无比,用和歌回答道:
死别悲伤犹未尽,
生离愁恨叹新增。
由于小说采用散文写人记事,摹景状物,诗歌抒情言志,这对丰富情节内容,推动故事演进,抒发人物情感,增强作品的感染力,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正如丰一吟先生所说的:“在散文的语言不足以表达当时主人公的心情时,突然吟出和歌,犹如在重门紧闭的高楼深院中一下子启开了明净的窗户,或者在巍峨的群山中忽然出现了一泓清泉,使人在阅读时调剂一下气氛,给冗长的散文增添了娴雅轻松的色彩,使整个物语变得更加富有节奏。”这种手法对描写这些贵族男女缠绵悱恻的爱欲心理正相适应,体现了王朝物语婉转柔弱、典雅缠绵的文体风格,为日本文学语言的发展起了重大作用。
小说在继承本民族文学传统的基础上,还广泛地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化之精华,引用了中国典籍的史实、典故、成语、文句共处,涉及《论语》、《老子》、《庄子》、《韩非子》、《礼记》、《战国策》、《史记》、《汉书》、《淮南子》、《诗经》、《楚辞》、《文选》等典籍20余种。其中,特别喜欢引用白居易的诗文。根据日本学者丸山清子统计,小说中涉及白居易的诗47篇,引用次数次。
如在第1回“桐壶”里,紫式部直接引用了《长恨歌》的诗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以此作为桐壶天皇和桐壶更衣的爱情盟誓,突出他们之间的真挚的爱情,以及桐壶天皇失去这种爱情后的悲哀。第12回“须磨”里,引用了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五首》中的第一首诗中的句子:“石阶桂柱竹编墙”表现了源氏流放地须磨的居处的清幽朴素,别具一番田家风味。第34回“新菜”里,引用了白居易《庾楼晓望》中的诗句:“子城阴处犹残雪”以此形容天色未明时庭中处处残雪未消的景象。
第40回“魔法使”之中,引用了白居易《上阳白发人》的诗句:“萧萧暗雨打窗声”用来比方小说中骤然而来的风雨转瞬间打破了月夜良辰美景的情景。由此可见,紫式部善于把握白居易诗歌的意境,熟练地把它加以具体化,运用到自己的艺术创造中去,或者把白居易诗中的某种内容加以情节化。因而,运用自如,毫无生硬之感,为这部作品罩上浓郁的中国古典文学的色彩,这使中国读者读来倍觉亲切。丸山清子认为:紫式部不仅创造性地运用了中国文学的文句与典故,增强了人物刻画的深度、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还在文学思想、小说的结构布局等方面接受了白氏文集的影响。
结语
而作为心理小说的《源氏物语》,其基础则是后期佛教本体论上的尚内特征和方法论上的尚省特征。佛教把外部世界移入主观精神中,从而集中全部的精力来研究人的内心世界。深受佛教影响的紫式部同样从内视的角度出发,把创作重心移入到内心,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努力建构社会、生活、人物、事件等等。紫式部善于把握白居易诗歌的意境,熟练地把它加以具体化,运用到自己的艺术创造中去,或者把白居易诗中的某种内容加以情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