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中山武公去世,不久,中山桓公继位,魏文侯迎来了攻打中山国的最佳时机。魏文侯以乐羊为将,借道赵国,攻打中山国,“三年而拔之”。
短短五个字,概括了历时三年的一场灭国大战,将其间的惊心动魄全然隐去,更将中山武公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此后列国间的格局发生改变,韩赵魏三国得到周天子的承认,魏文侯统治下的魏国一跃成为战国时期最先强大起来的中原霸主,而中山桓公带领中山人远走他乡,开始了复兴之路,未来,中山国最终成为战国第八强。
武公居顾
中山国是由白狄鲜虞人建立的国家,它的建国与发展都是相当艰难的,因其起夷狄的身份历来是诸夏的心腹大患,因此,当其南下意图在中原分一杯羹的时候,遭到了诸夏的排挤,但在公元前7世纪,中山国的前身鲜虞部落差点灭亡了卫国,齐桓公联合各诸侯大军才将鲜虞部落赶回北方。
等到晋国强大起来之后,中山国南下的阻碍基本集中在晋国身上,但同晋国之争中,中山国基本占不到多少便宜,尤其是公元前5世纪的几次大战,中山国损失惨重,先是被赵简子打的二十年没有动静,后来又被智伯灭了属国,紧接着赵襄子派人“一日下两城”,攻下了中山国的左人城和中人城,中山国元气大伤,几近灭亡。
赵襄子控制了中山国,而魏文侯不甘示弱,企图在其中分一杯羹,于是赵魏两家联合起来控制中山国,他们选中了中山文公来做中山国的国君,而中山文公必须娶魏文侯的女儿公子顷为正妻,中山国看似重新立起来了,而中山文公却只是晋国赵魏两家的一个傀儡。
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山人短时间内夺回失去的土地已经不可能,摆在中山人面前唯一的一条路或许就是迁都重新立国,但这同样需要时间完成,晋国是否会给中山人这个喘息的时间内?答案是能。因为就在中山国被打的几近亡国的时候,晋国内部的动乱已经不允许晋人集中尽力对外战争,当时晋国六卿的竞争早已进入白热化阶段,结果就是智韩赵魏四家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但作为执政卿的智伯却在夺权过程中激怒了另外三家,于是三家灭智,进而三家分晋。
就在晋国被一分为三的过程中,中山国借着这个机会开始真正复国,公元前年,中山人迎来了他们的新国君,即中山武公,中山武公不愿意继续受制于赵魏,于是决定带领族人起兵反抗并离开中人城。晋国的内乱让中山武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迁到了顾,中山国从赵魏的控制中脱离开来,在顾这个地方重新建国。
中山武公是一个有野心的国君,他引进中原先进的文化和礼制来包装中山国,加强军备建设,中山国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但天不假年,武公的抱负和野心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就提前告别了人生这场戏。武公的提前退场,给了他外祖父魏文侯一个绝佳的机会。
魏谋中山
韩赵魏三家分晋,自此在春秋时期强横了百年之久的晋国灰飞烟灭,而韩赵魏三国崛起,三国的诸侯国身份被周天子承认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我们知道三家分晋是春秋的结束,但同时也是战国的开始,谁能在战国时期率先强大起来,谁或许就能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掌握主动权,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魏文侯是第一个深刻领会这个道理,并付诸实践的。
三家分晋之后,三国的领土除了赵国比较有优势以外,韩魏两家并不占优势,想要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占优势是很难的,尤其是魏国,处在韩国和赵国中间,地处四战之地,领土七零八落,如果不能迅速强大起来,很可能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所以魏文侯在位时期,他求贤若渴,广纳贤才,身边聚集了一批贤臣能将,他大胆任用李悝进行变法改革,率先强大起来。
国内强盛起来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对外扩张,对外扩张同样要分情况而定,其一就是和赵国、韩国易地,尽量将自己的领土整合在一起;其二就是攻打别的诸侯国,比如向西攻打秦国,向东向南可与齐国、楚国争夺土地。
向西的扩张并不困难,晋国春秋时期晋国将秦国狠狠压制在西方,魏文侯并不觉得秦国有多强悍,而事实也正如魏文侯所料,吴起负责对秦作战,并无败绩。但其他方向的扩张就变得很困难,东方的格局其实很稳固,想要虎口夺食就要出奇招,魏文侯的奇招就是中山国。
中山国与齐国接壤,还互有联系,如果能被魏国占有,那么作为魏国的一块飞地,自然图谋齐国就有了几分把握,之所以说飞地,是因为中山国还要在赵国的北边,与魏国完全不接壤,两国相隔千里,不得不说魏文侯的这个图谋确实很大胆,但兵行险招才能出其不意。魏文侯对中山国一直都很上心,他知道中山国今非昔比,想要打下来估计不是那么容易,但魏文侯还是决定拿中山国开刀。
知道魏文侯图谋中山国,相国翟璜向魏文侯推荐了两个人,说起来翟璜别的能力很难说,但是他识人的能力不一样,像李悝、西门豹、吴起、乐羊等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人都是翟璜推荐给魏文侯的。这一次,翟璜推荐的两个人就是翟角和乐羊,一个为谋臣,一个为武将。《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记载,翟璜曾对田子方说:
“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果;且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
翟角作为谋臣和魏文侯商定攻取中山之事,魏文侯想要攻打中山国,除去考虑中山国的实力以外,还要顾虑赵国,因为魏攻中山必须借道赵国,赵国肯不肯借道这是一个问题。翟角自告奋勇出使赵国,劝说赵国借道,赵烈侯原本不打算借道,但是赵国的赵利说了这样一句话,显然打动了赵烈侯。《战国策·赵策》中记载了这件事,当时赵利说:
“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
赵利的意思是,不管魏国能不能打下中山国来,赵国都能从中获利,魏疲则赵重,中山国灭则赵得土地,所以赵国同意借道。魏文侯准备妥当,攻打中山国只缺一个武将和一个机会。
乐羊啜羹
关于武将的选择,翟璜向魏文侯推荐了乐羊,当时的乐羊名不见经传,只是翟璜的一个门客,并没有在魏文侯面前立下过战功,而且,乐羊的儿子乐舒还在中山国为将,所以魏文侯比较犹豫,但是翟璜却还是说服了魏文侯,他对魏文侯表示乐羊一定能胜任攻下中山国的重任,他既然推荐他,就对这件事有把握,至于乐羊和乐舒的父子关系,完全不用考虑。
翟璜拿自己做例子来说明,当初中山国还在赵魏控制之下的时候,中山国的大将乐舒就在战场上杀死了翟璜的儿子翟靖,但是翟璜并没有因此埋没乐羊的才能,他看重乐羊的才能,也熟知乐羊的品性,推己及人,他知道乐羊在战场上必不会因为乐舒而退兵。
在翟璜的劝说下,魏文侯决定启用乐羊为主将,而攻打中山国的机会也很快就迎来了,公元前年,中山武公去世,年幼的中山桓公继位。桓公年幼,自然与武公不可同日而语,武公是一个劲敌,但是年幼的桓公却不足为惧。就在公元前年,乐羊率军浩浩荡荡借道赵国去攻打中山国。
得知魏军兵临城下,中山桓公在臣子的建议下让鼓须领兵迎战。中山桓公虽然年弱,但是中山国的军队却很强悍,乐羊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攻中山国,而是驻扎下来寻找机会。乐羊的这一举动在魏国和中山国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魏国国内的臣子们就觉得乐羊会因为儿子的关系背叛魏国,但魏文侯并没有怀疑乐羊。而中山国国内,在臣子们的分析下,中山桓公也以为乐羊害怕才驻足不前,中山军反倒不再紧张。
乐羊等了很久,等到中山军开始松懈下来,就派出一支军队突袭,在乐羊的指挥下,鼓须大败,中山桓公一下子慌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国内有臣子建议让乐舒去说服乐羊投降。在他们看来,乐舒在中山国为将多年,而身为父亲的乐羊在魏国却一直没有被重用,心里未必没有怨言,说不定能被乐舒给劝服,一起为中山国效力。
乐舒孤身一人去见父亲,父子俩多年未见,一见面并没有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还不等乐舒说出劝降的话,乐羊就直接呵斥乐舒:你要么就劝说你们国君赶紧投降魏国;要么你就领兵在战场上和我见真章咱们父子各为其主,即便刀枪无眼也怪不了谁;要么就安静的窝在中山国不掺和,反正,我无论如何都要灭了这中山国,没得商量。
乐舒在父亲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并未退缩,几次三番前去劝降父亲,得到的结果是魏军愈发急促的进攻。乐舒实在是可怜,这比他打过的任何一仗都难,他知道中山国上下的态度,誓死抗争到底,决不投降,他也知道父亲的态度,是一定会打到最后的。历史将乐舒陷入两难的境地,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既然都是死,索性自己死了算了。
乐舒是主动自杀还是被君臣要求去死,我们不得而知,但能确定的是,乐舒的确同意为中山国去死,否则后来乐舒的儿子不可能继续在中山国为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乐舒死后,中山国的人将乐舒做成了肉羹,然后派使者端给了魏营中的乐羊。
乐羊看着那碗羹,心绪难平,他想到了父子兵戎相见,但没有想到用自己儿子的肉做成的肉羹会端到自己面前,这同样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吃还是不吃,看似决定权在乐羊手中,但又不在他手中,因为他不能拒绝。
他如果不吃,就是告诉中山国他有弱点,告诉自己的部下他的意志不坚,告诉魏国的君臣他未必能胜任主将之职,那么这一仗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还很难说。他不能让中山国人扰了心智,无论如何,他攻取中山国的决心绝不能被外力改变,所以他忍痛吃了那碗肉羹,而且比之之前,他的决心更上一层楼,既要建功立业又要报杀子之仇。
建功立业的决心以及越到大事越冷静的心态,再加上它本身的能力,也许就是翟璜看重乐羊的原因,总之,乐羊并没有被那碗肉羹打败,仗还是要打,并且打得更狠。消息传到魏国,魏文侯还得意了一会,《战国策·魏策》记载:
文侯谓睹师赞曰:“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让魏文侯对乐羊起了疏远之心,是啊,自己儿子的肉都能吃得下,还有谁的肉吃不下呢?这实际上比吴起为了建功立业而杀妻还要震撼人心。乐羊虽然最终打了胜仗,历时三年灭了中山国,但是他还是被中山国给设计了,“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乐羊一战成名,但之后并没有什么作为,他被魏文侯疏远,直接被封在了中山国的灵寿。
不得不说,在魏国对中山国的这场灭国战中,乐羊啜羹就是一个极致的人伦悲剧。乐羊和乐舒这对父子很悲剧,在战国时期诸侯混战中各为其主,最终站在了对立面,自乐羊接过攻取中山国的大旗的时候,父子两人就再也难以保全,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
乐舒见自己即改变不了君又改变不了父的决定,只能一死了之。而乐羊在父子亲情和为君尽忠中狠心忍下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而食子之肉,但这样的选择让他功成名就也让他备受冷落,毕竟,乐羊不是周文王。周文王吃了用儿子伯邑考的肉做成的肉羹,人们看到的只是帝辛的残暴,而乐羊吃了用儿子乐舒的肉做成的肉羹,人们看到的则是乐羊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