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大一统思想探赜刘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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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大一统思想探赜

刘长明

(山东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摘要: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民不聊生。至战国后期,仍然是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常常为社会动乱火上浇油。然而,统一的曙光若隐若现。尽快结束诸侯割据争战状态,使天下归于一统,已成为大势所趋,民心所向。顺应这样的大势,诸子思想的集大成者荀子应运而生。荀子因应时代发展的要求,总结、批判、吸收诸子百家之说,融会贯通,从百家异说到学术归宗,卓有成效地进行了一统天下的理论建构。作为一个道、法、儒、墨结合的学术体系,荀学不拘一门博采众长,赢得了“诸子大成”的美誉。在从诸侯异政到天下一统的过程中,荀子的大一统思想有力地促进了天下一统的进程。

关键词:荀子;荀学;大一统思想;历史价值;探赜

春秋战国时期,王室衰微,诸侯争霸,民不聊生,连年的战争造成“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颈,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刘向《战国策·秦策四》)。至战国后期,仍然是诸侯异政,百家异说,“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常常为社会动乱火上浇油,兼并战争更加激烈和频繁。然而,在纵横捭阖的纷争中,统一的曙光若隐若现,一统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这样的形势,急需在前期诸子百家理论争鸣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整合与提升,把思以其道易天下、“皆出于救时之弊”然而又相互攻讦、莫衷一是的诸子之学推进到学术理论的融通、凝练、总结阶段,形成将来一统天下的治理良策。尽快结束诸侯割据争战状态,使天下归于一统,已成为大势所趋,民心所向。顺应天下归一、学术一统的大势,诸子思想的集大成者荀子应运而生。为救民于水火,探求治世良方,荀子因应时代发展的要求,兼容并蓄,总结、淬炼诸子之学,开始了他治理天下的理论建构。

荀子(约公元前~前年),名况,时人尊称荀卿,战国后期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赵国人,曾游学于齐,三次出任稷下学宫的祭酒(学宫领袖),是融汇百家、集诸子思想于一炉的大成宗师。荀子认为:“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荀子·解蔽》以下只列篇名)作为先秦时期学术思想的批判者和总结者,荀子批判地吸取诸家之说,建立起包容百家的思想体系——荀学,赢得了“诸子大成”的美誉。作为一个以道为本、道法结合、兼采百家的学术体系,荀学不仅是荀子对先秦学术思想的总结,更是对将来统一国家治国方略的卓越探索,为未来的统一大帝国描绘了切实可行的政治蓝图,被秦汉以降历代王朝奉为圭臬。品鉴《荀子》一书,走近荀学,仿佛亲身体会到战国后期天下一统的风云激荡和思想碰撞。

一、从列国纷争到分久必合:荀子大一统思想的时代背景

全部的哲学都依存并面对各自的时代。因此,解读以大一统思想为核心内容的荀学,必须首先厘清大一统思想源远流长的根脉和荀学大一统思想的时代背景。

1.大一统思想的流变

中国的大一统思想由来已久,其源头甚至可以追溯到一画开天、道启鸿蒙的人文始祖伏羲。伏羲由阴阳而八卦,开显三才归一之道。炎黄、东夷和三苗三大部落集团之间,虽然分分合合,但部族融合乃至天下一统的潮流势不可挡。至于尧、舜、禹,已成为协和万邦的共主。夏商周三代,大一统思想愈益彰明。《公羊传·隐公元年》,正式提出了“大一统”一词:“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后世因称统治全国为大一统。《辞海》释“大一统”曰:“大犹言重视,尊重;一统,指天下诸侯统一于周天子,后世因称统治全国为大一统。”[1](P)寥寥数语,勾勒出大一统内涵的历史流变。

春秋战国时期,许多学派不仅将原有的大一统思想条清缕析,而且还与时俱进地增添了新的内容,大大丰富了大一统的思想内涵:

——诗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天下王有、四海一统、王权至上的观念非常鲜明:从天下土木到四海臣民,皆统属于天子。

——管子较早提出了现代意义上的大一统政治理念,他说:“主尊臣卑,上威下敬,令行人服,治之至也。使天下两天子,天下不可治也;一国而两君,一国不可治也;一家而两父,一家不可治也。夫令不高不行,不抟不听。”(《管子·霸言》)据此,管子勾画出了大一统政治体制的具体范式:“天子出令于天下,诸侯受令于天子,大夫受令于君,子受令于父母,下听其上,弟听其兄,此至顺矣。”(《管子·君臣上》)

——老子秉承大道归一的宏旨,提出“道生一”、“抱一为天下式”的箴言,对一赞美有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老子·第39章》)庄子则是以一“御天下”的哲人,毕生致力于“一心定而王天下”(《庄子·天道》)的哲思。

——孔子“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呼吁,就是针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的无道乱象而提出的,目标指向无疑是回归周礼,周天子一统天下。

——墨家坚决反对“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若禽兽然”的“天下之乱”(《墨子·尚同上》),在政治上主张尚同,实质上就是以天子的意志和是非统一天下人的言行。

——基于君主权力一元化、集权化的思想意识,早期法家慎到告诫:“两则争,杂则相伤。”(《慎子·德立》)申不害更是明确指出,为实现大一统,君上必须高度集权,“一言正而天下定”(《申子·君臣》)。

——阴阳家代表邹衍提出的大九州说和五德终始说,从更广角的时空观念上表达了天下一统的时空观。

上述诸子关于大一统的思想成果,为荀子进行基于大一统的哲学梳理,在“外王”方面进行大一统的理论建构,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理论素材。

2.荀子大一统思想的时代背景

第三条历史隆起带上的中国,正值春秋战国时期,西周所确立的宗法等级秩序彻底崩溃,周天子徒有空位而不得实权,列国纷争,连年征战,礼崩乐坏。当是时,天下“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攻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刘向《战国策序》)。太史公言道:“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史记·太史公自序》)根据翦伯赞先生在《先秦史》中的粗略统计,在余年的春秋时代,言侵者60次,言伐者次,言围者40次,言师灭者3次,言战者23次,言入者27次,言进者2次,言袭者1次,言取、言灭者数不胜数。在年的战国历史中,大小战争多达次,战争惨烈程度空前未有,“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之战,杀人盈城”(《孟子·离娄上》)。历经持续数百年的战乱后,人心思定,渴望统一。然而,长达四百多年的分裂局面,天下大势依然风云变幻,历史走向时而扑朔迷离。凡此种种,无不考验着列国士子的应对智慧。

这是一个呼唤大一统思想家也产生了大一统思想家的时代。当天下一统的呼声越来越高、统一前景越来越明、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大潮一浪高过一浪的情况下,学术上各执一端、莫衷一是、相互攻击的局面与时代要求已格格不入。于是,为一统天下进行学术整合、凝练、提升,便成为日益急迫的时代课题。荀子生当大一统的前夜,经过多次大规模兼并战争,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度已经初露端倪。尽快结束分裂与战乱,为重建社会秩序提供可资借鉴的方案,历史地成为诸子的第一要务。面对国家治理体制从分封制向郡县制的巨大变革,面对呼之欲出的大一统秩序,荀子顺应统一潮流,从服务于天下一统的政治大义出发,融合百家之学,采各家之长,担负起了解答时代大一统课题、绘制封建社会秩序大一统蓝图的历史重任。适应即将建立的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度的需要,荀子在《非十二子》中批判百家各执一方、各行其是、欺惑愚众、枭乱天下的同时,通过对传统政治文化进行基于大一统的哲学解构和现实观照,将诸子思想整合到他以道为宗、统摄法、儒、墨的荀学中,意图形成一家独尊的思想统合局面。于是,作为先秦优秀思想集合的荀学,应运而生,合道而出。可以说,一部荀学,就是一部专为一扫六合的王者量身定做的“笞棰暴国,齐一天下”、“一制度”(《儒效》)的理论重器。

二、从百家异说到学术归宗:荀子大一统思想述要

述要荀学内涵的大一统思想,必先厘清荀学的学派归属。纵观荀子研究者,基本上沿用以下三条研究路数:一是把荀学放入儒家的各学派中进行纵向对比研究;二是把荀子视为先秦最后一位儒学大师与其他学派展开横向比较研究;三是把荀学归入法家而与其他学派抗衡。大本既失,结论自然错谬百出。本文一改千年来为荀子找“婆家”、寻“靠山”的思维定式,通过大量基于原典的回归研究发现,荀子及所创荀学杂糅诸子百家又高于诸子百家——荀子杂糅、凝练、整合诸子百家后重塑的荀学,尽管有诸子百家的影子,但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家。就是说,荀学就是荀学,不能将荀学强行削足适履地归入某一家。稍作分析便不难看出,荀学之道,有别于道家的致虚守静与玄妙不争;荀学之礼,迥异于儒家的繁复芜杂与矫伪不实;荀学之法,不同于法家的严刑峻法与冷酷无情;荀学之爱,不等于墨家的兼爱非攻与平等遑论。游学稷下学宫的经历,使荀子有机会聆听各派学者的坐而论道,得以广泛了解和吸收诸子百家的思想,这对荀学的大一统思想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荀子在总结先秦哲学、扬弃百家的过程中,弃诸子之糟粕,取百家之精华,建构起自成一体的荀学。《荀子》32篇,不仅是荀子对整个先秦学术思想的总结,更是天下一统的蓝图绘制,堪称划时代的集大成之作。总览《荀子》全书,大一统思想博大精深,内容极为丰富,涵盖哲学、政治、社会、管理、自然、经济、军事、文学等领域,堪称我国文化思想史上的一座丰碑。

质言之,大道荀学主要包括“人性本恶”的人性论、“化性起伪”的教化学说、“隆礼重法”的治国方略、“王霸并用”的一统手段、“尚贤任能”的人才理论、“明分使群”的社会控制论、“君舟民水”的民本思想、“明于天人之分”的自然观念、“以一持万”的学术一统思想。

1.道法儒墨,各取其华,大道荀学熔于一炉

学贯三代的荀子,总揽诸子百家,批判百家又兼采各家之长,建立起服务于一统天下的思想体系:自成一体的荀学。诸子之学中有悖于“一天下”的成分,被荀子无情地抛弃,而百家之精华,则被最擅长综合诸子之长的荀子尽情吸纳并熔入荀学的炉火中淬炼。

荀学中道家思想的统摄地位,显而易见。荀子的天道观,即由道家的天道观改进而来。因为道,天行有常。他说:“道存则国存,道亡则国亡。”(《君道》)所以,他要求人们合道而行,谆谆告诫:“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天论》)唯有顺应天道,方可使“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富国》)。荀子认为,百家之学都体现了“道”的一个侧面:“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天论》)道家之华,大大丰富了荀学的道统学术思想。我们知道,黄老之学发展壮大于稷下学宫,而荀子在稷下三为祭酒,无疑深得黄老之学要旨。因此,荀学与道家黄老之学具有一定相似性并不奇怪。即使看起来是儒法合流产物的“隆礼重法”思想,也是基于道家立场对德治和法治思想的继承和升华。尽管被认为是“有见于绌,无见于信”的老子之道同样在荀子的批判视野内,但是,道家的基本立场还是被荀子接纳了。

荀子的法家精要,毋庸置疑。春秋时期的管仲,是以法治国的首倡者,堪为法家的先驱。荀子继承并发扬光大了法家先驱的思想,并为法家提供了“人性恶”的理论依据。正因为性恶,所以“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性恶》)。荀子有选择地吸纳了法家成果,并全面考量法治的现实价值和未来走向。在《议兵》中,他特别强调“君权”、“赏罚”、“刑威”等观念,认为“赏重者强,赏轻者弱;刑威者强,刑侮者弱”。他还高度评价帝尧“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的法治举措。在《强国》篇中,荀子多次提到“刑”。同时,他也批评看起来迷信法律、“专任刑罚”的慎子、申子、田骈,实则是“尚法而无法”,“蔽于法而不知贤”,“蔽于势而不知知”,因而“不可以经国定分”(《非十二子》)。对“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严而少恩”(《史记·太史公自序》)的法家,对专任“刑法”而弃礼者,荀子站在道家立场予以无情抨击:“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解蔽》)意思是说,单从法治的角度论道,势必将天下大道庸俗化为法律条文;单从权势的角度来论道,则天下大道将为权势而大开方便之门。这些智慧的批评,对法家以后的升级换代有着重要意义。通过在礼、法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荀子完成了对法家的巧妙突破,从而为法家注入了新的活力。这样的突破,既是对百家争鸣的终结,也是封建时代法治思想的肇始。可以说,在通往法家的道路上,荀子是一座由此达彼的桥梁,经由这座桥梁,弟子韩非、李斯完成了彻底的法家角色定位,成为赫赫有名的治国能吏,法家著名代表人物。

荀学中独树一帜的礼法结合思想,深受儒家影响。承接三代礼治历史经验的荀子礼法思想,虽然吸收了儒家的礼治思想,但绝不同于儒家。荀学之礼,绝非儒者之礼,而是包含法的礼。孔子之礼处处显示出对旧礼制不遗余力的维护,而荀学中的礼,已实现了对传统的超越,在诸多方面皆有与时俱进的创造性阐释。治乱当用重典,面对乱世,仁义礼仪之类的高谈阔论更似掩耳盗铃式的把戏。正如陈来所说:“在制度与秩序重建的战国后期,《诗书》的缓慢的文化作用赶不上政治的急迫需要。”[2](P20)荀子认为,先王制定礼仪的目的,既考虑到人的正当欲望的满足,又进行必要的限制。对矫言伪行的儒类,荀子的批判可谓毫不留情,愤然将形形色色的儒者斥责为“俗儒”、“陋儒”、“贱儒”、“散儒”、“瞀儒”。表面看来,荀子没有直接批判儒术的祖师孔丘,但实际上,他采取的是迂回战略,即在《非十二子》中,通过对子思、孟子、子夏等儒者的批判而将儒家的左膀右臂统统肢解后,锋芒所向已直指儒家老巢。在《儒效》篇中,荀子平心静气地剖析儒术,刀刀见血,犹如庖丁解牛,对儒者进行了冷静、细致而无情的清算。后世儒者视荀子为儒术异端,或谓“大本已失”的“杂家者流”,不遗余力地对其进行围攻,并不奇怪。由此可见,荀子不是改造了儒学,亦非援法入儒,而只是将儒家之礼的积极成分升华为荀学的一部分。

荀学的名辩思想中有墨家、名家的成分,但荀子也善意地批评墨者过分崇尚节俭、宣扬“兼爱”,欲使君臣上下同劳苦,不明礼法之分,会招致天下纷争,不利于推行封建等级制度。认为墨学的要害在于“有见于齐,无见于畸”(《非十二子》),否认等级,不但不能使国家一统,而且瓦解了国家一统的基础。

综合荀学大体,王道施行、国家一统、天下安定是基本立足点。为何要“非十二子”?荀子在《非十二子》中开宗明义:异端邪说祸乱天下,“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非十二子》),必须批判和摒弃。荀子的批判是扬弃,不是一概否定,也不是低级谩骂。同样是批判,譬如批判杨墨,孟子惧杨墨之言盈天下,醋意浓浓地骂道:“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与孟子的粗俗谩骂不同,荀子有理有据地指出杨墨的有缺之处,勾勒出杨墨的大致轮廓,而后对症施治。显然,荀子“非十二子”的目的不在于“非”,而在于适应中央集权的统一封建国家的历史要求,建构统一的学术思想。正是在扬弃中,显示了荀子巨大的综合性和创造力。在将十二子六种学说置于荀氏炉火中进行淬炼后,所谓“足以欺惑愚众”的糟粕化为灰烬,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有利于“一天下,齐言行”的精华则为荀子所用,扬长弃短,兼容并包,形成了兼百家之学而又独树一帜的博大精深的荀学大一统思想体系。这个思想体系似道、似法、似儒、似墨,然又非道、非法、非儒、非墨。然而这并不是最贴切的评价,确切地说,他就是他自己和他所创的荀子之学——荀学。

2.人性本恶,其善者伪,化性起伪在于教化

在“争于气力”的年代,荀子痛感战祸之烈,诈伪之盛,对人性失望之极,而孟子的“性善论”又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在人性问题上,荀子首倡“性恶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性恶》),并用“性恶论”解释人生万象。他说:“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性恶》)在荀子看来,所谓人性就是“生之所以然者”的自然之性,而本性“固无礼义”。对这种更像“兽性”的天然状态之恶,必须有师长教化、礼义引导和制度规范,而后才能把本初人塑造成文明人,不断逼近天下大治的目标。由此看来,人的本性显然是邪恶的,而善良行为则是人为的。

“性恶论”比之“性善论”包含了更为深刻的内容。恩格斯高度评价黑格尔对善恶的认识,专门引用黑格尔的名言:“有人认为,当他说人本性是善的这句话时,是说出了一种很伟大的思想;但是他忘记了,当人们说人本性是恶的这句话时,是说出了一种更伟大得多的思想。”[3](P)荀子不只是说出了这种“伟大得多的思想”,而更重要的是向芸芸众生展示了导恶向善的可能路径和大化流行的善治前景。

作为一位人性改造论者,荀子以“性恶论”为预置前提,从人性恶出发,论证了“化性起伪”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人之性恶”,后来之所以会有善的一面,只是人为所致。沿着这样的思路,荀子开出了医治“人性恶”这一痼疾的处方“化性起伪”:要想根治社会乱象,首先要从改造人性的恶入手,以后天的礼仪教化来改造提升人性,使人性弃恶从善。这里,荀子将人性分为“性”和“伪”两部分:恶之性是与生俱来的自然之性或动物本能,善之伪是后天的礼乐教化。关于“性”和“伪”,荀子释之曰:“性者,本始材朴也”(《礼论》);“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之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性恶》)此处之“伪”,不是“真伪”之“伪”,有“人为”之义。杨倞释伪曰:“伪,为也,矫也,矫其本性也。凡非天性而人作为之者,皆谓之伪。故为字‘人’傍‘为’,亦会意字也。”[4](P-)在区分了先天之“性”与后天之“伪”这两个概念后,荀子揭示了通过去恶入善而达到大一统的可能路径:通过“伪”去改造“性”,使人性由恶变善;人性向善,乱世就能变成大一统治世。虽然我们无法选择与生俱来的本然恶之性,但却可以改造,所以荀子说:“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并一而不二,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儒效》)可见,荀子认为“人之性恶”的目的,在于强调后天环境和教育的重要性,相信通过后天的学习熏染,以道德、政治、法律等手段改恶为善。

荀子认为,以人的先天本性观之,“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与小人,其性一也”(《性恶》),皆性本恶。虽然如此,通过教化转化人的恶之性,则人人皆可成圣,“涂之人可以为禹”(《性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后天贤与不肖的分野在于“注错习俗之所积耳”(《荣辱》)。所以,成圣之路并不玄妙:“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性恶》)圣人若不能“伪”,与常人无异;常人若不能“伪”,则与禽兽不二。这里,后天环境和教化对改造人性起着决定性作用,经过后天的教育,通过“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用伪取代性,使人向善,文质彬彬,最终“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劝学》)。由此可见,在荀学语境中,“性恶论”是一种求善论而非求恶论,是一种禁恶论而非纵恶论。“性恶论”的要义,绝不是放任恶,而是强调控制恶、纠正恶、改造恶而不断向善。

荀子“性恶论”直接导源于大一统需要。他认为:“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富国》)就是说,人性恶决定了人们有共同而无穷的欲望,而财富总是有限的,欲望无穷与财富有限之间的矛盾必然导致冲突和争斗。而大一统可以集中天下财富,较好地满足人们的需求,消弭不必要的争斗。荀子认为,只要对欲望有一个正确认识,并在经济增长和欲望增加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就能够建构一个趋于“至平”的社会秩序。

“性恶论”是荀子大一统思想的逻辑起点,也是荀子政治哲学的人性论基石,其对社会化、社会关系以及社会治理的思考等皆根源于此。

3.隆礼重法,王霸兼采,礼法结合荀学立极

由于人性本恶,欲望天生,必须教化,教化当以礼义为本;同样由于性恶,必须施行赏罚。由此,荀子在“性恶论”和“隆礼重法”之间,搭建了一座由此达彼、相互贯通的桥梁。“隆礼重法”、礼法结合的社会治理方案,在于用两手将人对利欲的无限追求作出适当限制。

礼乐文明和典章制度的产生,正是因性恶而起,也是对人性恶的制约和匡正。荀子云:“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礼论》)又曰:“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性恶》)

荀子充分肯定礼的重要性,他说:“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万变而不乱,贰之则丧也,礼岂不至矣哉!”(《礼论》)对用来规范人们言行的礼,荀子要求社会成员必须一体遵守:“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修身》)他甚至将礼上升到关涉国家存亡的高度:“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强国》);“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修身》);“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王霸》)荀子在总结汤武得天下、桀纣失天下的历史经验后,得出“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议兵》)的结论。

在荀学中,礼不仅仅是一种道德制度安排,还是在义和法之间游刃有余的一个范畴:在义、礼并称时,礼通常的含义是道德;如果礼、法并称,礼则转化为制度。从荀学基本语境看,荀子之礼,蕴含礼法之义,而不是儒者的礼仪之义,是礼法之礼,而非礼仪之礼。有学者认为:“作为荀子思想的核心概念,礼既是个人安身立命的依仗,也是社会秩序得以维持的根据。它以道德的脉脉温情安抚和收捡人心,也以法的绝对指令调整和规制秩序。”[5](P1)

荀子深察孔孟等儒者专恃德治的华而不实,认识到道德并非万能,纯任道德不足以教化百姓。故而,在注重礼治的同时,荀子还不忘强调法治。荀子认为,礼治教化有很大的局限性,对顽固不化者,礼治有时也无能为力。他说:“尧、舜者,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听,天下生民之属,莫不振动从服以化顺之。然而朱、象独不化,是非尧、舜之过,朱、象之罪也。尧、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时之琐也。……尧、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琐化。何世而无嵬?何时而无琐?”(《正论》)对于不能用礼义教化的所谓“嵬琐”,就只能待之以刑罚。在这个意义上,他提出:“法者,治之端也。”(《君道》)荀子独创的“性恶论”,为法家奠定了人性论根基。这一学说的法家要旨在于:法因为“人性恶”而产生,对治天生的恶之性乃法制正义之所在!

纵观荀学,礼与法如影随形,法中有礼,礼中含法,二者密切结合。为了给大一统公共秩序开辟道路,礼治的践行势必要诉诸于某种程度的强制性。在这个过程中,礼转为法。因此,荀子常常将礼、法并称,引法入礼,以礼制法,类似“礼法之枢要”、“礼法之大分”的提法很多。在荀学中,论礼必说法,说法必论礼:“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劝学》);“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王霸》)荀子主张礼法兼用,把礼治教化同法治刑罚结合起来,既反对“不教而诛”、“教而不诛”,也反对“诛而不赏”。据此,他提出的治国大纲是:“隆礼至法,则国有常,尚贤使能,则民知方”(《君道》);“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大略》)

“隆礼重法”思想,是荀子直面社会治乱和荀学建构的需要,基于道家哲学视野,集萃包括法、儒、墨、名等百家精华,对三代礼治思想和法家思想的会通、丰富和再造。综合荀子的“隆礼重法”思想可以看出,王霸并用,德刑兼施,礼治与法治相辅而行,熔礼、法于一炉,乃荀学的一大特色。荀子设计的礼法兼采、王霸互补的社会治理大纲,是对各持一偏的礼法、王霸五百年之争的一锤定音,开启了汉代以后百家合流的先河。

4.尊圣者王,贵贤者霸,尚贤使能知人善任

为了使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荀子倡导尚德尚能,主张打破贵族对政治资源的垄断,呼吁任人唯贤,内不阿亲,外不避仇。与孔孟等儒者不遗余力地维护世袭制度不同,荀子反对奴隶制的世卿世禄制度,明确主张:“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王制》)荀子的思想中除了含有人人皆可成圣外,还包含着官僚体系的大门应该对所有公众平等开放的思想,能上能下,从而将铜墙铁壁式的世袭官僚体系撕开了一个缺口。荀子继承了墨子“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墨子·尚贤上》)的尚贤使能思想,将三代任人唯亲的旧礼改造成为“尚贤使能”、“不恤亲疏,不恤贵贱”的维护新的等级制度的新礼,旧礼中除君主嫡系以外的所有等级的世卿世禄制度被取消。作为强化君权的重要举措,国君直接任免各级官员。荀子在维护社会等级制度的同时,也打通了等级之间的森严壁垒,为等级之间的自由流动提供了理论依据。当然,为了使王公贵族能够接受他的主张,荀子也对爵赏制度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妥协,提出了颇受争议的“贤齐则其亲者先贵,能齐则其故者先官”(《富国》)这一人情味十足的建议。

荀子认为,行大一统的王者之道,离不开王者之人,国家的治乱兴衰全在于所用之人,“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君子》)。在具体的“取人之道”上,荀子要求“参之以礼”(《君道》),将德置于无可置疑的优先地位和选拔人才的最高标准,认为只有他“贤”,才能使用他的“能”。惟其如此,才能使“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儒效》)。

5.明分使群,礼以定伦,秩序重建人分尊卑

与平民思想家墨子强烈抨击等级制度不同,荀子极力为不断固化的等级制度进行辩护。

在荀学中,就天生的情性而言,圣人与普通人具有极大的趋同性。任何人无一例外,只有经过后天努力修为,去恶向善,才能不断提升自己。“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性恶》)。荀学展现的“所积而致”的成圣大道中,圣人与常人、君子与小人在先天本性上的所有差别被完全消解。问题在于,荀子没有沿着这样的思路得出人人平等的结论,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荀学的人性先天趋同论并不是为了淡化这种差别,而是刻意从后天努力的角度凸显等级差别的天然合理性,并使后天形成的差别进一步固化。

以“性恶论”为逻辑起点,荀子首提“名分使群”的社会起源论,从而凸显出礼乐教化的重要性。继之,他从社会起源及人与动物的差别上,论证等级制度的合理性。他认识到,人异于并优于动物的关键之处,是“人能群”,即人能够组织起社会团体;而人之所以能“群”,在于“分”——实行社会分工和基于社会分工的社会等级制度;而“分莫大于礼”,即尊卑上下之礼。由此便有了制名的必要性——“所以有名”,为的是分门别类、“明贵贱”、“辨同异”以维护社会的差序等级。为了进行政治上和伦理上的正名,建构贵贱有等的大一统差序,必须“明贵贱”;为了进行逻辑和礼法上的正名,建构士、农、工、商识别系统和各种等级称谓,必须“辨同异”。下面一段批评墨子的文字,集中反映了荀子对等级制度的颂扬与对平等社会的嘲弄:“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王霸》);“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天论》);“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忧戚而非乐。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上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富国》)这个集大成式的学者,一方面汲取了墨学的许多观点,一方面又对墨子的“尚同”大加鞭挞,批评墨家的平等思想。

在《富国》篇中,荀子特意强调礼法等级对于协调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他说:“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他甚至将“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视为“天下之通义”(《仲尼》),而把贱不阿贵视为不祥之事:“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非相》)这个从儒者堆里爬出来的叛逆者,既反儒,将各色儒棍的众生相暴晒在阳光下,又不可避免地带有儒的陋习,抱残守缺,时常美化等级制度——直至把等级制度美化成与天地共存的“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王制》)的永恒制度。

6.君者舟也,庶人水也,舟水之喻要在民本

虽然荀子为了大一统的需要,美化等级制度以愚黔首,但也深知被他称为“无方之民”的底层民众的决定性力量。为了维护与天同毕、“若环之无端”的等级制度,荀子继承了管子“以人为本”、“夫争天下,必先争人心”(《管子·霸言》)和晏子“以民为本”的民本思想,提出了著名的“舟水之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王制》)他的结论很清楚:如果君行险政,则有覆舟之虞。鉴于“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大略》)和“政险失民”的判断,荀子告诫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君道》)

7.天行有常,制而用之,天人相分三才有道

在天人关系上,荀子摈弃天命论和神秘主义,明确提出“明于天人之分”的自然主义天道观,发展了古代唯物主义。

这位唯物主义思想家对天人关系的思考是富有建设性的。自伏羲画卦开启文明社会以来,人就成了一个文明的“最为天下贵”的人。虽然“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王制》)。在荀子看来,天道自然,宇宙的生成既不是神所创造,也不是为神而造,而是自己创化了自己,是万物自身运动的结果。他否认天有意志而能主宰人间的事务,反对天命、鬼神迷信之说。荀子在《天论》篇的开头便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天论》)基于这样的认识,他提出“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的思想。这种思想反映了战国时期人类驾驭自然力量的增强。

有了上述认识,荀子便将神秘主义驱逐出了最后避难所。既然天道自然,那么,天地四时之变与社会的治乱吉凶就没有必然的联系,星坠木鸣之类的自然之变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妖,也就是由君上昏聩、臣子乱政等人事导致的种种反常现象。面对苍天,人类要勇于并善于掌握自然规律为自己所用,既不要“与天争职”,凌驾于自然界之上,也不应“错人而思天”,放弃自己本该付出的努力,而应“错天而思人”,顺势而为。荀子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天论》)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利用自然的热情高歌!

8.师法后王,一同制度,齐一天下学术归宗

春秋之世,乃中国社会制度的大转型时期,适应这样的巨变,各诸侯国纷纷进行改革。此起彼伏的改革初潮,到战国时形成滚滚波涛。在兼并战争的裹挟中,各国的改革虽然进程不一且各有侧重,但政治架构的改革却大致同步,并大都以富国强兵为主旋律。这样的潮流,预示着历史逐渐由分立走向统一。各国变法,可视为大一统的前奏。与孔孟等儒者“法先王”的复古思想不同,身处改革大潮中的荀子,针锋相对地举起“法后王”的旗帜。所谓“后王”指近时之圣王,即理想的最高统治者。荀子严厉批判以复古倒退为目的的“先王”观,指责各色儒类“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非十二子》),“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儒效》)。他综合百家,为即将到来的大一统国家设计了“以一持万”、“无为而治”的理想治道:“法后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今持古,以一持万。”(《儒效》)荀子基于“法后王”的立场,主张以现实为立足点来判断历史上政治的是非成败,不要盲目崇古,应与时偕行。由此出发,荀子得出的结论是:“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儒效》)

9.蔽于一曲,暗于大理,虚壹而静破窗解蔽

为了防止认识的片面性,必须“解蔽”。何以“解蔽”呢?靠“虚壹而静”的解蔽方法。这是荀子为即将到来的大一统国家提供的认识论架构。

在荀子看来,以道观之,诸子皆有失:“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俗谓之道,尽嗛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解蔽》)为什么会出现被乌云遮望眼的情况?荀子解释道:“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解蔽》)荀子认为,人们在认识上的最大隐患是不全面,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说:“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解蔽》)如果被某一方面蒙蔽,就不能通晓“大理”。所以他将“蔽于一曲”视为“心术之公患”。

鉴于此,荀子力主通过“解蔽”超越诸子百家的遮蔽与偏执,达于大道。要形成正确的认识就需要“解蔽”,而“解蔽”的方法就是靠“心”的“虚壹而静”。只有秉承“虚壹而静”的认识论,才能“兼陈万物而中悬衡焉”(《解蔽》),通过破除层层遮蔽达于澄明之境。

三、从意义世界到现实世界:荀子大一统思想特质

为谋求天下一统,荀子究天人相分,察古今之变,撷礼法之要,开一代师风,建构了以大一统思想为要旨的荀学。服务于大一统的荀学,提供了一套以“性恶论”为理论基础、以“隆礼重法”为治国理路、以“王霸并用”为一统途径、以“权出于一”为一统保障、以“化性起伪”为成圣大道的完整道术。荀学的大一统思想,作为真正的内圣外王之学,不再局限于哲理层面的大而化之的论证,而是言之有物,要言不繁,指向明确,具有鲜明的实效性、超越性和可操作性。正因如此,荀学提供的,不是“仁者无敌”之类的自欺欺人的隔空喊话,而是统合道术的取之可用、用之可行的一统方略。就是说,荀学的大一统思想,既内蕴“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王制》)等高远的哲学宏旨,又彰明了“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儒效》)等明晰的操作实务。要言之,以大一统为主题、包括治国之道和理政之术的道术结合的荀学,具备如下鲜明特质:

1.一统前提,天下一统,华夏归根六合同风

天下一统,海内臣服,是荀学大一统思想建构的前提。“天下”归于“大一统”,一直是荀子的最高学术和政治追求。对“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王霸》)的汤武之世,荀子称颂有加,认为“一天下”者,可“名配尧、禹”(《王霸》)。当时,诸侯割据、占地为牢是天下分裂对立的主要原因和表现,也是实现统一的最大障碍。荀子主张“笞棰暴国,齐一天下”(《儒效》),消灭割据政权,使天下为一,海内来朝。在荀学的大一统视野中,“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财万物”(《非十二子》)等构成“一天下”、“天下为一”、“四海一家”的核心元素。荀子的弟子韩非是先秦诸子最推崇“天下”一词的,一部《韩非子》,计有处使用“天下”一词。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在“天下”一词前缀动词,以示积极为之,只争朝夕,如:“破天下之从”、“兼天下”、“取天下”、“霸天下”、“强天下”、“制天下”、“有天下”、“治天下”、“王天下”、“一匡天下”、“强匡天下”、“谓天下王”、“为天下主”、“取尊名于天下”、“令行禁止于天下”,凡此种种,不难发现荀学传人韩非一统天下的理论建构和强烈愿望。而众所周知,《韩非子》是秦国治国理政的指导性宝典,足见秦国早已将在建立国内大一统政治制度的基础上,把谋取天下一统、六合共贯确定为明晰的战略目标。在荀子另一高足李斯“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史记·李斯列传》)的劝勉中,秦始皇全面吹响了一扫六合的集结号。

2.一统核心,思想一统,学术正统独尊天下

思想一统,是荀学大一统思想的核心。要齐一天下,必须确立统一的思想标准。所以,荀学的直接诉求是经由思想统一达到政治统一。显然,他一统学术思想的努力,是与帝王“一天下”的政治抱负相配合并为“一天下”服务的。因此,是否顺乎趋于统一的历史趋势,是荀子思想一统的基本标准。沿着这样的理路,荀子指责私心自用、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百家之说诚不详”(《成相》),主张围绕“一天下”的要求使“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即迅速息灭“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非十二子》)的百家异说,重塑学术正统,形成一元化的强势主流意识形态。荀子从统一学术思想的立场出发,将那些被认为有碍于天下一统的学术思想统统归之于异端邪说。对蛊惑人心、惑乱天下的歪理邪说的炮制者——“天下大害”,应严厉打击,必要时予以诛杀,而且是“先诛”——先于盗贼而诛!无疑,这是罢黜与独尊的先声。和荀子一样,韩非也主张学术一统,反对“兼听杂学、缪行、同异之辞”(《韩非子·显学》)。由于统一在即,兼并愈益激烈,韩非便把是否有利于富国强兵看成衡量学术理论价值的主要标准,主张绝“辩说文丽之声”而“谋治强之功”。为此,韩非将儒术斥责为“愚诬之学”。“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韩非子·显学》),要富国强兵,必须废“书简之文”而“以法为教”,废先王之语而“以吏为师”,并把儒者、言古者、带剑者、患御者和商工之民视作为害国家的五大蠹虫,要求以“行诛无赦”的原则加以铲除。韩非子指责儒类与侠客:“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韩非子·五蠹》)始皇帝为谋求思想文化统一而“焚书坑儒”,执行者是李斯,而思想奠基者则是荀子和韩非。荀师关于清理学术门户的主张,对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同样影响极大。“作书美荀卿”的汉代董仲舒,进一步发挥了荀子的大一统思想,特别强调思想一统。他说:“《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汉书·董仲舒传》)

3.一统保障,制度一统,王者之制天下大隆

制度一统,是荀学大一统思想的保障。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先后程度不同地进行了变法革新,废除了传统的分封制和井田制,建立了郡县制和赋税制,但由于受政治传统、文化风尚和社会发展水平的影响,各国建立的政治、军事、法律、经济以及社会制度典章千差万别。针对这种“诸侯异政”、各自为是的局面,荀子提出“一制度”的要求。他所推崇的用以齐一天下的制度名为“王制”:“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正论》)就是说,作为社会规制的基本范式,“王制”是制度一统的最高标准,因而也是判断是非的界线以及设立各种官职和名物典章的基本依据。纵观荀子的学术批评与凝练,总是从有利于施行王道政治出发,围绕建构具有家国天下意蕴的规范治理结构而展开,其目的很明确:为即将形成的大一统国家超前进行制度设计。由此出发,诸子关于未来社会制度的构想,只要不符合“王制”,不纳入大一统的制度设计,理所当然地被贬斥为姑妄之言。在《王制》一文中,荀子对王者治下的社会礼仪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经济制度、官僚制度等都有具体的论述。基于并合乎礼义原则的统一制度,自然应当一体遵守:“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王霸》)

4.一统机制,中央集权,隆一而治权出于一

中央集权,是荀学大一统思想得以践行的机制。怎样才能结束分裂割据、臣服诸侯而实现政权统一呢?荀子主张,为了防止权力分散,必须在政治上由君主进行集权,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政治体制。他指出:“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自古及今,未有二隆争重而能长久者。”(《致士》)只有消除“二隆争重”的内耗政治格局,才能实现天下和谐有序,社会繁荣稳定。在中央集权问题上,荀子的观点非常鲜明——权力必须出于一:“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议兵》)理想中的圣王,成为荀子有效地进行中央集权的理想载体。他认为:“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顺比从服,天王之事也。”(《王制》)深深打上荀学烙印的《吕氏春秋》言:“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一则治,两则乱。”韩非子承继了老师的衣钵,认为“一栖两雄”、“一家两贵”、“夫妻共政”是祸乱的原因。韩非不仅要求君主要集权于一人,“独制四海之内”(《韩非子·有度》),而且主张“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韩非子·物权》)。荀子师徒勾画的,是清晰的建立在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基础上的大一统蓝图。沿着荀子以皇权为核心的君主制度理路,董仲舒引申出君权天授论。他从分析“王”字入手,赋予皇权以神圣性:“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非王者,孰能当是?”(《春秋繁露·王道通三》)或许,董氏的说法反映了字圣仓颉初造“王”字的历史本心,但其真正用意是为了美化皇权,而不是进行文字训诂。无独有偶,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从动荡不安的意大利现实乱局和经验教训中开出治世良方:“只有君主运用他强大而不受制约的权力,动用一切公开的或隐蔽的手段,方能拯救意大利于水火之中。”[6](P)在强调中央集权方面,马基雅维利与荀子的政治思想可谓异曲而同工。

那么,荀学中特质如此鲜明的大一统思想如何践行呢?荀子列举了走向大一统的三种途程:“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议兵》)在荀子看来,恃强凌人者必弱,恃富骄人者必贫,统一天下的关键,不是攻城略地,而是争取人心。王者靠什么争取人心呢?当然靠道义!只有以德待人,才能最终王天下。因此,在详细分析了各种途径的特点及效果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德兼人”:“彼贵我名声,美我德行,欲为我民,故辟门除涂以迎吾人;因其民,袭其处,而百姓皆安,立法施令莫不顺比;是故得地而权弥重,兼人而兵俞强。是以德兼人者也。”(《议兵》)荀子认为,礼义道德犹如化成天下之春雨,实乃人心所欲,天下所归,唯有以德兼人,才可从民所欲,顺民之心,“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议兵》)。

四、走向大一统的理论先导:荀子大一统思想述评

综合诸子百家、异于诸子百家又高于诸子百家的荀学,是大一统之学,因而事实上成为秦朝大一统的理论先导,秦汉以降的统治者正是从荀子及其后学中找到了大一统的理论基础。从大一统的历史长河看,荀学有功于秦汉,有功于历代大一统王朝。

1.荀学包容,秦制开明,荀学秦制相得益彰

地处西陲的秦国,被称为化外之邦,起点落后于其他所有侯国。秦国在商鞅变法以后,经过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四代的励精图治,国家机器高效运转,政治开明,经济发展,军事实力雄厚,在列国中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强秦,迅速积累起完成一统天下的各方面条件。秦国废除封建制,实行郡县制,将全国设为31个县,置县令和县丞。并吞他国之地,一并设为郡县,不再立封国。基于郡县制的中央集权使得政令畅通无阻,上通下达。从开明的秦制中,我们分明看到了未来帝国的影子。

公元前年,包容的荀学与开明的秦制实现对接。是年,应秦昭王聘,荀子西游入秦。“君臣固守以窥周室”的强盛秦国,深得荀子称道,给荀子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全国统一趋势已渐明朗的情况下,荀子对生机勃勃的秦国赞赏有加,曾断言统一中国的将是秦国。荀子与秦相国范睢的对话,主要记载于《强国》篇中,当是入秦之后所见所闻的真实写照。当范雎问荀子“入秦何见”时,荀子首先指出秦国的“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等实属“形胜”的有利自然条件,然后高度评价秦国“百姓朴”、“百吏肃然”、士大夫“无有私事”、朝廷“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而近“治之至也”的政治生态。自秦孝公以来历经四代君、臣、民上下携手取得的战果,荀子认为绝非偶然:“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强国》)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赞美这个大一统的急先锋:“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强国》)

战国末期政治发展的核心线索,是从封建制到郡县制的转变。领先于其他诸侯国的秦制,成为荀子设计理想治道的重要参照。荀子从这个势不可挡的大潮中找到了大一统的突破口,认识到未来一统天下的制度范式是以郡县制为基础的秦制,而不是周制。荀子据此建构的王霸兼采的理论体系,事实上成为周代八百年封建制思想的终结者。既坐而论道又紧接地气、俯仰于政治与学术之间的荀子,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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