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
(帛书):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兇。
比:吉利,郊祭,大吉,要一直、永远的虔诚的举行下去,便没有过失,不愿臣服的方国需来亲附,不然将会有凶险。
原筮:原:原野、高原。筮:占卜、筮问。原筮:在高原之地占卜筮问,这其实是一种祭祀仪式,这是西周时期、由周朝延续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郊祀(或称:郊祭、郊天、祭天)之礼,高原之地其实是“天坛”的借鉴雏形。
元永贞:元:大、吉、大吉。永:永久、长久、永远。贞:此处的“贞”义为“定、固、从一不变”。
不宁方:宁:宁愿、情愿。方:国;方国即国家,例:周方、鬼方、羌方等等,指的便是周国(周族部落)、鬼国(鬼族部落)、羌国(羌族部落)。不宁方:不愿臣服的国家、部落。
后夫凶:后(後):将来、未来,晚些时候。《吕氏春秋长见》“知古则可知後。”;《兰亭集序》“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夫:古文(文言文)中用于句中,舒缓语气,无义。《战国策·齐策四》“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礼记·檀弓下》“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凶:凶险;此处“凶”的解释需要参考帛书中“凶”的写法,以便做出精准的解释。“凶”在世传本中统一写作“凶”,但在帛书中分别写作“凶”或“兇”,为何写法不同将在中进行解析。
原:今本、帛本写作“原筮”,楚竹简本写作“备筮”。“原”字有两个字义来源:
其一为源泉之“原”,《说文解字》:“原,泉水的本源。”。
其二为平原之“原”,“原”是指高原,本字是“邍”。《说文解字》:“邍,广平之野,人所登也。”邍字由“辵、备、录”这三个字素组成,“辵”(,即今文的辶)表示行动、行走的意思;“备”字上边是“夂”(,脚、趾),下边是“田”,表示脚踏田地;“录”字是小篆将“彖”误写为“录”的结果,金文、石鼓文均是不同形状的“彖”,即猪、野猪;“邍”的字义可以解释为人行走在有野猪在奔跑的高原田间。
这两个字,本是两个不同的字形、字义,秦朝之后、汉朝时期混淆,都写作“原”。楚竹简本中“备筮”的“备”是“邍”的省体,故今本、帛本中“原筮”的“原”应该是“邍”,作原野、高原之义解。
“宁”在世传本和帛书中都写作“寧”,简体字都为“宁”。“宁”在古文字中有三个不同的字形,代表三个不同的字义:
一是“安宁、平安、安心”,写作“寍”[níng],《说文解字》“寍,安也。”;
二是“宁愿、宁可”,写作“寧”[nìng](或“甯”[nìng],此“甯”后仅作“姓氏、地名”用),《说文解字》“寧,愿词也。”;
三是“贮藏、积聚”义的“宁”[zhù](即“贮”字的本字、初文),《说文解字》“宁,辨积物也;貯,积也。”。
因第一、二个字义是由同一个甲骨文字形演化而来;第三个字义是由另一个甲骨文字形演化而来,古文写作“宁”,今文写作“贮”;因今本、帛本都写作“寧”,故第三个字义的“宁”排除。
(PS: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隶书的形成过程,西汉中期,隶书脱去篆体的形式,而形成一种独立的形式,隶书大成是在东汉时期,隶书之名也是源于东汉。从隶书开始,汉字脱去甲骨文的象形,成为不是或并非个个是“象形”字的象形字。)
综上,我个人认为世传本和帛书中的“寧”,字义应该解释为[nìng]“宁愿、情愿、愿意、甘愿”。
“凶”在帛书中写作“兇”,我在文章《论周易中“凶”和“兇”的区别》中讲过,帛书中“兇”是“自我致凶”,是咎由自取之义,通俗讲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情况下写作“兇”。
原筮,元永贞,无咎。
原筮是西周时期周人的郊天之礼。郊天之礼是周代最为隆重的祭典,它原属于自然崇拜的一种,但至夏、殷商时,“天”已由自然属性的天,转而成为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合一的“天”,天既是社会的“至上神”,又是周人王权的合法性的来源。郊天之祭既反映了人们对上天的敬畏,又反映了人们对自己来自何处的根源性追溯。天既指高入云端的昊天上帝,又包涵有“地以上皆天也”的崇山信仰。
“郊天”是在郊外祭拜天帝的简称。天子受命于天,故对天(天帝)的祭礼是相当隆重的,且只有天子才可以“祭天”。郊祭之礼:天子祭天,诸侯祭土。《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鲁郊何以非礼?天子祭天,诸侯祭土。”;《史记鲁周公世家》:“於是成王乃命鲁得郊祭文王。鲁有天子礼乐者,以襃周公之德也。”。从上我们知道“郊天”、“祭天”是天子的职责,诸侯只能够“祭土”(祭地),不可“祭天”。
西周时期行郊天礼是否筑坛?这是个有争议的问题。西汉以后有筑坛之例,如文献记载最早有汉文帝于渭阳筑五帝坛,后来汉武帝于长安东南郊筑太一坛(皆见《封禅书》)。周秦时期是否有坛,因史无明文,已不可确考。
关于西周时期行郊天礼的处所问题,所能确定的是,周人郊天,必在地势较高处。《山海经》中谈到“帝”的地方很多,仅见于《西山经》的“西次三山”、《中山经》的“中次七山”和“中次十一山”的,就有十六处之多。这些“帝”(天帝)常来常往的地方,都是地处高山、高原之所。如“西次三山”中记载“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所述为昆仑山附近,大约当今青海高原,因地势崇高,故称做“帝之下都”。帝(天帝)既喜游于高山、高原、高地之处,故周人即于高地之处祭之。
西周时期的郊天礼,是祭天的最高祀典,一定要择地势较高处祭之。这便是卦辞中的“原筮”。
元永贞讲的是“郊祭之礼”要一直、永远的虔诚的举行下去;天子受命于天,“天”是周王王权的合法性的来源,且只有天子才可以“祭天”;如果周王倦怠“郊祭”或对“郊祭”不闻不问或不举行“郊祭”,便会被“天命”所弃,失去统治天下的“天命”,意味着周王朝的覆灭。《尚书周书牧誓》中周武王为商纣王所开列的罪状共四条,其中一条便是“不祭祀祖宗和上帝”,原文为“昏弃厥肆祀,弗答。”。
故“原筮”需要“元永贞”,如此便会“无咎”。《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礼记·曲礼下》“国君死社稷”。
不宁方来,后夫凶。
现今解释上述卦辞多用防风氏和田横的故事来做论述,我个人认为算准确,但不是非常精准。典故指的是万国朝禹而防风氏后至,天下归汉而田横不来。
防风氏:《国语鲁语下孔丘论大骨》“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大意是:大禹治水成功后,召集群臣在会稽山开大会,防风氏晚到一步,迟到了,大禹命令将他斩首示众。
大禹当着所有氏族部落首领的面杀防风氏,为的是一改过去一盘散沙、每个氏族部落首领都有相当大的独立性的局面。此后,各个部落首领见禹而胆寒,不敢自行其是。由此,大禹真正实现了号令天下,成为真正的“九州王”。按照《路史》的讲法是:禹杀防风,乃是立国之纲纪,以警戒诸侯。这便是万国朝禹而防风氏后至的故事。
田横,秦末起义首领,原为齐国贵族,反秦自立,占据齐地为王。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田横不肯称臣于汉,率五百门客逃往海岛,刘邦派人招抚,田横被迫乘船赴洛,在途中距洛阳三十里地的偃师首阳山自杀。这便是天下归汉而田横不来的故事。
后(後)是“将来、未来,晚些时候”;凶(兇)是“自我致凶”,咎由自取。防风氏不知后至,晚到一步会有杀身之祸;田横即使到了洛阳归顺汉高祖刘邦,其本人是不会有杀身之祸的;故,防风氏和田横不符合凶(兇)“自我致凶”,咎由自取之义,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典故算准确,但不是非常精准。
“不宁方来,后夫凶。”讲的是不愿臣服的方国要前来臣服于周,不然将会有凶险;这是召诰天下“勿谓言之不预”,天命归周,劝诫所有方国要认清形势,遵守天命,按天命行事,不然上天必降祸其方国。
我认为,“不宁方来,后夫凶。”讲的是西周时期的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西周灭商前,积聚实力,扩充势力范围,加强影响力,为灭商统一天下做准备,这一时期是“辨析敌我”的阶段,最著名的便是“孟津之誓”或称“孟津观兵”;
第二阶段是西周建立,周王成为天下共主之后,周公制礼,建立起来的统治天下的政治制度“五服”之制(也称畿服制度,明清时期朝贡体系的雏形)。
第一阶段,“辨析敌我”时期:周文王姬昌时期,国力逐渐强大,得到众多诸侯拥载,“天下三分,其二归周”,为灭商奠定了基础。姬昌崩逝后,其子姬发继位,史称周武王。周武王即位后的第二年,为了检验自己的号召力、军事状况,试探各诸侯国的态度和商纣王的反应,决定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率大军先西行至毕原周文王陵墓祭奠,祭告祖宗和上帝,然后转而东行向朝歌前进,有八百诸侯闻讯赶来参加,但是有几个大的诸侯国没有前来,于是毅然收兵回师,继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不宁方来,后夫凶。”讲的就是不愿亲附周国,参与灭商大战的诸侯,要赶紧亲附,周灭商是大势所趋,周为“天命”之国,不然周灭商后,不愿亲附的方国会有灭国之凶,为殷商陪葬。
孟津观兵时期,前来参加的诸侯多为周国所在的西方诸侯,及以楚国、吴国为首的南方诸侯,东方和北方诸侯前来参加者少。故周公在坤卦讲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蹇卦讲说“利西南,不利东北”,解卦讲说“利西南”。周公摄政时期,前后两次分封,诸侯的封地大都也是地处东方和北方,东方是为了防止殷商遗民和东夷叛乱,北方是为了防止北狄侵犯。
第二阶段是西周建立后,周礼中的“五服”之制(畿服制度)。周王是天下共主,以周王的王畿为中心,按距离远近作边界,依次划分区域为“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实行不同的统治管理制度,是为“五服”。“五服”说最早见《尚书·禹贡》、《尚书·益稷》、《尚书·康诰》,是古代统治阶级的五等服式。
按照所在距离的不同,朝觐进贡周王也不同,分为日贡、月贡、季贡、年贡、一生一次朝觐周王。《国语·周语·祭公谏穆王征犬戎》“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四方的各部落,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国语·周语》中记载:西方边远地带的犬戎属于周的“荒服”,常向周王室进贡方物特产。周穆王十二年,犬戎没有及时进贡,周穆王以此为由,亲自领兵对犬戎征伐。大臣祭公谋父提出不同意出征的意见,认为“犬戎的君长一直按照荒服的职责来朝见,而天子却说‘我将以不享的罪名去讨伐他们’,并以此向他们炫耀武力。这难道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使王业败坏吗?”(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周穆王不听劝告,去征讨犬戎,结果只得到了犬戎进贡的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地区的诸侯再也不来朝觐周王。
西周时期,周王以“德”服诸侯,依“周礼”统治天下。《史记》中用王道来体现周王之“德”,《史记·周本纪》记载:第四代周昭王之时“王道微缺”,第五代周穆王之时“王道衰微”,第七代周懿王之时“王道遂衰”,第十代周厉王之时“诸侯不朝、国人暴动”,第十二代周幽王之时“烽火戏诸侯”,西周灭亡。
“周礼”是西周统治的根基,但是周昭王对内破坏周礼,周穆王对外破坏周礼,周宣王之时虽有“宣王中兴”,但周宣王对周礼的破坏不下于周幽王,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彻底埋葬了“周礼”,进而导致西周灭亡、春秋时期的“礼乐崩坏”。
周昭王时期,鲁幽公之弟鲁魏公弑君自立,周昭王视而不见,致使天下恃强凌弱的现象屡屡发生,朝纲由此偏斜。周昭王对内破坏周礼。
周穆王时期,对边疆民族采取高压的政策,导致“荒服者不至”,边远国家不再朝觐周穆王,周王朝在周边外族中失去了威信。周穆王对外破坏周礼。
周宣王(第十一代周王)时期,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在鲁国选立继承人的时候,根据自己的喜好,硬逼着废长立幼。鲁人不服,就兴兵讨伐,使鲁国陷于混乱,不仅破坏了周朝的嫡长子继承制,也引起了同姓诸侯间的不睦,使得诸侯们对宣王更加不满,周王对内失去了威信。周宣王对内破坏周礼,埋下了西周覆灭的种子。
周幽王时期,为政贪婪腐败,重用奸臣,宠幸褒姒“烽火戏诸侯”,致使西周灭亡。
周礼的破坏由周昭王时期的鲁国始,至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终,到了春秋时期“礼乐崩环”,各诸侯国皆不遵周礼。
周礼的核心是宗法制,宗法制的核心是嫡长子继承制
西周:周武王(第一任)→周成王(第二任)→周康王(第三任)→周昭王(第四任)→周穆王(第五任)
鲁国:鲁公伯禽(第一任)→鲁考公(第二任)→鲁炀公(第三任)→鲁幽公(第四任)→鲁魏公(第五任)
鲁考公卒,因其无嗣,传位给其弟鲁炀公。周昭王时期,鲁幽公之弟鲁魏公弑君自立,周昭王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既不发兵征讨,也不兴师问罪。此后,鲁国由鲁魏公始,开启了鲁国的国君君位争夺战,弟弑兄,侄弑叔,叔弑侄,周而复始,到了春秋时期,更有千古警句“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由西周周昭王时期开启,延续至春秋末期,鲁定公之后,鲁国国君的继承才走上正轨,自此也进入战国时期,鲁国“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延续至“后三桓时代”,整个战国时期鲁国皆没有什么存在感,直至楚国灭鲁,至此鲁国国灭。
纵观整个鲁国历史,自周公之子鲁公伯禽卒后,鲁国便没有真正的按照周公制定的嫡长子继承制来进行国君君位的传承,加上西周周昭王的视而不见,西周周宣王的强行干涉鲁国的君位继承,废长立幼,鲁国自此之后更是视“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如无物。
如果讲说,春秋时期“礼乐崩环”,各诸侯国皆不遵周礼,但就西周时期而言对周礼的破坏,我个人认为无出鲁国之右者,世人俱言“周礼尽在鲁”,果真如此否???空有其名,未见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