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人言及喜剧,必定会想到周星驰、黄渤、沈腾等等这些技艺高超,在银屏之上使老幼妇孺无不捧腹喷饭的盖世笑星。
然而在两千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位堪称为一代“喜剧之王”的罕见奇人,此人自“出道”以来,就把上至天子,下至公卿黎民都给弄得哭笑不得,甚至许多朝廷大臣、宫中权宦都对他切齿嫉恨,可皇帝却对他纵容至极,竟使他一味“整蛊”达二十余年之久。
而他看似狂放不羁,却并非恃宠骄纵之徒,他一生智慧超群,传奇轶事极多,甚至在后世《西游记》中,还被描写成齐天大圣孙悟空戏称之“惯偷仙桃”的小贼。
他究竟是何人呢?他在民间流传的故事,到底与历史上真实其人有多大不同呢?今天我们就来还原一下这位仁兄的真实面目。他原来就是汉文帝后元三年,齐地平原郡厌次县(今山东滨州惠民县)出生的一位千古奇人,他从小师从师儒学,非常喜好研究古书,又酷爱解读儒家经典和法家术书,成年后更是诸子百家无不博览于胸,奇闻异事更是侃侃而谈。他就是被后世冠以“智圣”之名,并与千古一帝汉武刘彻亦臣亦友一生的东方朔。
东方朔成名于汉武帝时期,他刚到长安的时候,就跑去公车署向皇帝上书。“公车”在汉代不是公共汽车的意思,而是京师卫尉辖下的一个官署,除朝廷官员之外的士子读书人要向皇帝上书言事,就得找公车令代为转奏。后来清末康有为发起的“公车上书”就是这样来的。
话说东方朔第一次上书,就用了三千片竹简,捆成的奏牍,真称得上是“连篇累牍”了,这个来由恐怕也源自于此吧!公车令派了两个二百斤的莽壮大汉才将他的奏本搬到了大殿御前,而且两位“壮士”干完活之后竟累得两腿发抖起不了身。(公车令二雄莽壮士共持举其书,至殿御前竟不起,仅然能胜之)
“千古一帝”汉武帝刘彻当场为之惊呆,后来为了读完这些竹简,还叫七八个力气大的太监搬到别处,读完居然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上方读之,止,辄移其处,读之二月乃尽)
汉武帝见识了东方朔的“废话文学”功底实在深厚,于是认为他是个人才,便下诏让他做了议郎,依旧留在公车署储备候用。后来他发现皇帝并没有再召见他,一时心慌就急中生智,找到汉武帝最喜爱的杂耍班子“侏儒”艺术团。对小人儿们说道:我听皇上说要你们统统诛杀之!”
吓得小人儿们赶紧问是何故,东方朔说:“皇上说你们生来就无力耕作,产不了粮食奉养官吏,拿不动兵器上阵杀敌,又不能为官治理百姓,完全无益于江山社稷,还要在世上白白糟蹋粮食,所以皇上圣明之下,就要将你们一举诛之罢了!”小人儿们听完个个抱头大哭起来,居然都跑到皇帝每天下朝必经的御道之上,跪地不起,伏首大哭。
等到汉武帝来到他们面前,看见他们这副哭丧的模样,就问是怎么回事?小人儿们就说是东方朔告诉他们,皇帝因无益就要杀掉他们。汉武帝这才想起东方朔来,立马召见,责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假传圣旨,恐吓朕这些可爱的小人儿们?你难道不怕获矫诏之罪而被处死吗?”
东方朔却毫无惧怕,从容上前施礼,而后答道:“臣生也罢,死也罢,全凭皇上一句话!然而这些小人儿身高只有三尺有余,却每月能得到朝廷一囊之粟米,二百四十贯钱之俸禄,他们饱得要腹胀而亡,而臣身高九尺,却日夜饿得发慌欲死,陛下若觉得臣比他们稍有所长,就当提拔重用,如果认为我确实无能,那就请逐杀下臣,再也不要让我这种无用之人在长安索取米粮了!”
汉武帝听完后,大笑起来,就问他有没有公卿的举荐书,东方朔居然说他无意巴结公卿,要举荐就当自己举荐自己,还真就拿出了一份自荐书递了上去,汉武帝展开读道:“臣朔小字曼倩(如今看来却无疑是一个文静女生之名),平原厌次人,少年的时候父母双亡,由兄嫂抚养长大,十三岁才开始读书,熬了几个大冬天就把文史之类全部精通,十五岁学剑术,十六岁开始专门研究《诗经》和《尚书》,十九岁起又学了孙、吴兵法,对战阵之具,钲鼓之用无所不通。
今年已二十二岁,也已读下了四十四万言的经典书籍,并特别欣赏孔子学生子路的言论,臣身高九尺三寸,目若悬珠一样又大又明亮,牙齿就像贝壳一样坚硬,勇武不输于当年秦国第一勇士孟贲,身手就像吴王世子庆忌一样敏捷,我的清廉就像是齐相鲍叔转世,信誉跟抱梁溺水的尾生也相差无几,臣足以位列庙堂为天子大臣,因此臣朔冒死向陛下自荐!”
汉武帝读罢,竟被这篇“凡尔赛文学”佳作给逗得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将他任命为金马门待诏博士,也就是皇帝的顾问,并经常召他到身边进行咨询,而东方朔虽然经常出言不逊,但却没有一句话不让汉武帝感到畅快的!
汉武帝还经常请他吃美食小灶,东方朔每次吃完自己碗里的,还把桌案上好吃的全部塞进怀里带走,弄得衣服上全是油渍,而皇帝赐他的锦袍,他也必定拿扁担挑在肩上,招摇过市。他又喜好挥霍钱财,在长安城中每年都要迎娶一个美貌的女子为妾,然而只过一年,他就将女子休弃而去,然后又再娶一女。他的钱财基本上都花费在女人身上,长安城中之人都称呼他为“东方狂人”。
朝中大臣们都向武帝禀报这些事情,武帝则笑道:“东方朔是有才之人才敢如此怪僻,你们安能及此?”群臣就不敢再说闲话了。东方朔又举荐自己的儿子做议郎,后来又做了皇帝的特使,经常为皇帝持节出使番邦。有一次他儿子感觉他在外面疯疯癫癫很丢人,就对他说:“老先生,天下人都说你是个狂人!”
东方朔则一边喝酒,一边席地而坐,答道:“你这个小子懂什么!我这叫作避世于朝廷者也!上古圣贤多避世于深山之中,如今正是陆沉于俗,世风日下的时候,我却避世于金马门下,以全其身,比起那些深山蒿芦之下自苦为乐的隐士,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吧!”他儿子这才明白他的处世深意。
后来宫中的博士们对东方朔的狂放不羁颇为不满,就在一次辩论会上一起刁难他,问他道:“战国时苏秦、张仪位列卿相,却比万乘之主还要威风!而如今先生自负才高耸天,为何却官不过侍郞,位不过执戟呢?这是什么缘故呢?”
东方朔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张仪、苏秦所处之世,天下纷争者有十二国之多,如今皇上圣明独照,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若叫张仪、苏秦之辈生于今日,恐怕连侍郎执戟者也做不上吧!”这一番妙论,既驳得众博士无言以对,又借尊奉汉武帝,贬低张仪、苏秦,将自己吹捧了一番,真是让人叫绝!
后来建章宫的树林中出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长得像麋鹿一样,汉武帝亲自前往察看,当时他就问群臣这是什么动物,可没有一人答得上来,于是将东方朔召开相问,东方朔却对武帝说:“我跑了大老远赶来,陛下要先赐臣美酒佳肴,待我吃完了再回答陛下所问!”
武帝无奈只好赶紧命左右将美食奉上,等到东方朔酒足饭饱之后,他又对武帝说:“臣喜欢钓鱼,可是老找不着好的鱼塘,我听说长安城外有一处蒲苇鱼池,方圆数顷,希望陛下赐给臣,臣才好答话!”
武帝已是哭笑不得,但也只好将鱼塘赐给他,这时东方朔才起身说道:“这个动物就叫驺牙!”群臣一听,都嚷着说东方朔是胡说八道,东方朔却说:“所谓驺牙者,上古之书有载,当有远邦归义,而驺牙先见矣!”意思就是说这种动物一旦出现,就会有遥远的番邦外国前来称臣朝贡,后来没多久匈奴浑邪王果然率十万部众前来降汉,汉武帝大喜,赐予了东方朔许多钱财,群臣个个都气得咬牙,却拿东方朔没有一点办法。
后来汉武帝又和群臣玩起了隔板猜物的游戏,古称之为“射覆”,“射”在此就是猜的意思,其意为“猜中遮覆之下为何物。”在《西游记》中唐僧、孙悟空师徒与车迟国虎、鹿、羊三大妖仙比试的也是这个游戏。
武帝将一物藏于一具痰盂之下,然后让大伙去猜,结果没一人猜中,这时东方朔上前来手指一掐算,然后说道:“覆下之物,似龙却无角,似蛇却有足,跂跂脉脉,善缘壁必定是守宫是也!”(也就是如今的壁虎),武帝一听大笑说道:“厉害了我的东方,你又猜对了!”于是赏赐了他十匹锦缎,后来许多大臣表示不服,纷纷下注要和东方朔比试,结果个个都像虎、鹿、羊三位大仙一样,尽输于东方朔手中。
这时又有一个御用艺人名叫郭舍人的,平时也是非常滑稽可笑,深受武帝喜爱,他表示要与东方朔一决雌雄,并直接说要是东方朔再猜中一次,他就受笞刑一百鞭,如果东方不中,就把之前所受赏和赢得的钱财全输给他。
武帝和群臣都觉得这个刺激,于是让郭舍人赶紧设局,将一团生于树上的肉芝(古称寄生,应该是太岁或菌芝之类)藏于盂下。东方朔寻思了片刻,答道:“是寠薮也!”也就是当时装白面肉饼的器具。
郭舍人大笑道:“东方朔果然没有猜中!”东方朔却冷笑道:“生肉为脍,干肉为脯,著树为寄生,盂下为寠薮也!”汉武帝听了大笑,指着郭舍人说他又输了,于是舍人被拖下去鞭打,痛得惨叫不止。东方朔又善于猜谜和解说隐语,朝中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连汉武帝都大为惊异,并更加宠信其人。
又有一次夏天入伏,宫中设宴,东方朔比以往更加离谱,居然独自拔出佩剑去割盘中的烤肉,皇帝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还在一边使劲割肉往怀里塞,一边答道:“入伏当早归,请受赐!”皇帝却说:“赐肉不待诏,以剑割而欲去之,未免太无礼了吧!”
东方朔又笑道:“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归与细君,一何壮哉!”意思就是说,我东方朔受到皇帝的赐宴,现在不等下诏散席就割肉跑路,不是不守礼,而是要趁早给家中小老婆带上一块御赐烤肉,这是多么雄壮豪迈的事情啊!
细君者,在汉时指小妾也,汉武帝这么一听,笑得前翻后仰,宴间群臣也多为之喷饭,武帝则赶紧放东方朔怀肉归去,接着又命人给他家送上美酒一石,肉百斤作为赏赐。
后来东方朔在一次宫中宴饮,喝醉了居然跑到偏殿小便,被人发现之后弹劾其“大不敬”之罪,结果武帝便将他贬为庶民,没多久又召他入宫做了议郎,像往常一样十分亲近。
汉武帝的姑母馆陶公主驸马早逝,守寡到快五十岁的时候,收养了一个英俊的干儿子董偃,当年只有十三岁,后来董偃到了十八岁,长得更加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公主的男宠。
武帝得知之后,有一天就跑到公主府,扬言要见一见“新姑夫”,公主只好让董偃“绿帻随主而前,伏于殿下”,戴着绿头巾出来拜见皇帝,也甚是奇怪。结果公主为皇帝设宴,叫董偃陪酒,董偃很会说话,武帝喝得非常开心,于是就经常召董偃入宫玩乐,以至于不久之后,天下都知道公主有这么一位倍受皇帝恩宠的“干儿子”了。
有时武帝居然带着董偃在公卿议政的宣室大殿摆酒设宴,东方朔闻知之后,面见皇帝说道:“宣室是太宗文皇帝(汉文帝)当年召贾谊大夫,既问苍生又问鬼神的地方,陛下如今是要学齐桓公那样纵容竖貂、易牙这样的小人败坏朝纲吗?”
汉武帝一想,齐桓公本来是个明君,却被竖貂、易牙害得诸子相争,自己被活活饿死在宫墙之内,立马对东方朔肃然起敬,将董偃赶出宫去,并赏赐了东方朔黄金三十斤,董偃失宠之后,经受不起这样大的打击,活到三十岁就郁郁而终了。
汉武帝又曾问东方朔道:“先生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天子?”东方朔答道:“如果让周公、召公做丞相,孔老夫子做御史大夫,姜太公做大将军,毕公做拾遗大夫,皋陶做大理寺卿,后稷做司农卿,伊尹做少府令,子贡为持节特使,颜回做博士,子夏做太常卿,伯益为右扶风太守,子路为执金吾大将军,契为鸿胪寺卿,关龙逄为宗正,伯夷为京兆尹,管仲为左冯翊太守,鲁班为将作大匠,延陵季子为水衡都尉,百里奚为典属国,柳下惠为大长秋,则刚好配得上陛下的圣德了!”
汉武帝听了之后,开心地大笑起来,东方朔拿出古往今来的圣贤作为皇帝臣属,这马屁拍得比后世韦小宝的“鸟生鱼汤”(尧舜禹汤)更为别出新裁,高明至极!
当时多贤才,汉武帝又问他:“如今公孙弘、董仲舒、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主父偃、朱买臣、汲黯、胶仓、终军、司马迁这些在朕身边之人,个个都是人才,先生自视,与他们相比如何?”东方朔答道:“臣朔虽不肖,尚能兼具他们每个人的才干!”汉武帝也不否认,后来还使他官至太中大夫。
后来东方朔年老将死,汉武帝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居然劝谏汉武帝道:“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武帝叹息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东方朔终于临终善言,正经一回了!”
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而东方朔自建元初年来到长安求官,至太始四年仙逝,竟将皇帝和满朝公卿“戏耍”达二十一年之久!
到了汉昭帝的时候,人们都认为东方朔是圣人,很多人都传言他并没有死,而是将头巾放置于官舍,自己乘风飘去为仙了。汉宣帝时,更有人说,曾见到他在会稽山下,范蠡曾经泛舟而去的五湖畔叫卖仙药,甚至有人说他就是天上太岁星所化。
后世又有传说汉武帝七十岁寿辰的时候,宫殿前有一只乌鸦从天而降,武帝认为不祥。东方朔为了不破坏本来祥和的气氛,就对皇帝说:“此西王母之坐骑青鸾是也!乃王母将为陛下祝寿耳!”
结果黑鸟真陆续叼来七个大仙桃,寓意着武帝古稀之庆,武帝这才释怀开心,将仙桃吃了两个,又将剩下五个置于宫中,一直舍不得食用,结果某天却发现少了一个,不久又接连少了两个,后来东方朔将要驾鹤仙游,才吐露真言,说是自己三次偷食仙桃,才得以成仙去矣!后世帝王或百姓家老者祝寿,多以“东方朔偷桃”作为寿庆之喜图,这也成为了一项可贵的华夏传统文化。
后来到汉成帝时,有一位大学者,也就是《战国策》的作者,汉室宗亲刘向非常仰慕东方朔,并将他的生平事迹与传世之作全部收录在自己的著述当中。
史学大家司马迁也在他的《史记》滑稽列传中评论东方朔说,东方虽然非常诙谐,但他极会察颜观色,对汉武帝也常常直言切谏,武帝也非常器重他,当朝的公卿大臣,基本上都被机智善辩的东方戏弄于股掌之间,而他也从来不屈于任何权贵!
后来东汉大学者班固,更是在其所著《汉书》中赞叹东方朔道:“其滑稽之雄乎!”这分明就是把东方朔说成了汉代的“喜剧之王”啊!
一个战神级的武将,帝王中少有的“武痴”,传国玉玺的终结者!